新疆人離海最遠,但是喜歡給疆內的水域加上“海”的名號,比如博斯騰湖,就被叫做西海;賽里木湖,又叫三臺海子;烏倫古湖,同時又被叫做布倫托海或福海。東道海子和以上這三個大湖相比,名氣和水域面積都不在一個檔次上,但是近年來卻悄然崛起,成為很多旅行和探險愛好者心儀的旅游目的地。它的主要優勢在于離首府烏魯木齊很近,只有一百公里,地處準噶爾盆地南緣沙漠中,是首府周邊多道水系的尾閭地帶泄水久積為湖,水域綿延十幾公里,在沙漠和沙生植物的簇擁中,顯現出一種獨特的旖旎風光。
東道海子這個地名如何叫起來的,米泉(現為烏魯木齊市米東區)縣志上沒有明確記載。可以肯定的是,這個叫做海子的地方,在人煙稀少、舟車不便、信息隔阻的時代,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,都是寂寂無名的一個存在。就是10多年前,知道這個地方的人也是寥寥無幾,它在新疆的知名度驟然提升,和持續多年的沙漠植樹造林,以及上游河道治理及排污整治有直接的關系,湖水一年比一年清澈,生態環境一年比一年優美,好口碑如同深巷子的美酒不脛而走,加上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,東道海子很快成為新疆眾多旅游目的地中一顆耀眼的明星。
6月3日,我作為“探秘東道海子采風團”的一名成員,隨團踏上開往米東北部荒漠的程途。探秘的使命讓我內心激動,注意力高度集中。首府城市的輻射到三四十公里處的梧桐鎮后就算結束,接下來的全是沙漠土路,沙丘起伏沙塵飛揚,但是一路綠色不絕于眼,主要植物是梭梭,其次是紅柳、胡楊,長得都很旺實茁壯,在駱駝刺、鈴鐺刺、三芒草、苦豆子、芨芨草、甘草組成的稀疏植被中,大蕓那鞭子狀的花蕾時隱時現,鳥兒的叫聲此起彼伏,聲聲悅耳。同行的米東文友告訴我,為了維護米東北部沙漠的生態系統,這個區域是嚴禁放牧和狩獵的,打柴也被嚴格禁止。由于杜絕了人類活動的破壞性行為,自然界的百草萬物得以自由有序地生長,盡顯繁盛之態。
米東文友是個辯證論者,他說人類對大自然的破壞性活動應當制止,但是對大自然的生機繁盛有益的舉措卻應當大力提倡和發揚光大。比如植樹造林,多年前,米東的干部群眾,很多人都到這片沙漠來植過樹,秋天來,天當被子地當床,自帶伙食,戰風沙,揮汗如雨,硬是讓亙古不毛之地長出了一簇簇的綠色,如此奮斗多年,終于讓這些綠連接成片,涵蓋四野。現在,真真切切看到了當年辛勞的回報,凡是參加過當年荒漠造林大會戰的人們,都難掩內心的自豪感,喜悅和驕傲之情溢于言表。
前往目的地的沙土路曲折蜿蜒,起伏顛簸。我心想,東道海子真要開發為旅游勝地,首要之務就是修路,修一條像樣的平展展的柏油路,然后,就應當是一系列的配套設施。這是我對于景點建設的慣常思維。到了采風營地,聽當地同志談未來規劃,才知道米東區要打造的是一個探險旅游基地,是特種旅游中與時俱進的新品種。因為有這樣的總體設想和規劃,新的開發建設理念在各個細節上都顯出不同:道路保持原樣,景點不建任何樓堂館所,除供探險游必須有的基礎設施,所有人造景觀一律不準建。
這次采風活動也貫穿了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環保理念,活動組織者及所有工作人員奉行不影響景區環境的原則,低調安排座談交流,一切活動從簡,做飯以不冒煙或少冒煙為原則,原定的篝火晚會,因怕有安全隱患,果斷取消。兩天的活動區,只限于距湖面一百多米一塊足球場大的地面,住宿用的輕便帳篷,整齊有序地排在沙地上,這些象征性的對人類活動的限制措施,深得大家的理解和贊同。
沒有舉辦篝火晚會,更有詩意的星光夜話卻進行得非常“紅火”:自由交流,暢所欲言,雜有舞蹈、花兒演唱、哈薩克族歌手的冬不拉彈唱,精彩不斷。這個夜晚星光燦爛,湖水在星光下閃著波光,沙丘呈現寂靜的剪影,夜色朦朧,微風輕拂,帶著湖水和沙生植物的清香,讓人陶然欲醉。
哈薩克族歌手唐加勒克是這次星光夜話的明星,他是個壯實的中年人,黑紅臉龐,笑容明朗,嗓音洪亮,冬不拉和吉他彈得嫻熟自如。他唱了好多首歌,最打動我的是他自己創作的一首歌《海邊》,他唱得極為動情。
在歌中,他把湖稱為海,他形容湖的美如同駝羔的眼睛,他將湖視為自己的慈母,也是他的情人,他愿意永遠依偎在她的身邊,和歲月同老,即使變成灰燼,也不離開海邊。
我用心聽著這首歌,被深深打動,因為我觸摸到一個湖畔群落的靈魂。
拂曉時分,我們已經到了湖邊,沿湖岸徒步觀景。湖水浩渺,像一條寬闊的大河在沙丘中坦呈,湖水清澈,波光粼粼。兩岸植物茂盛,以白梭梭居多,雜有紅柳和胡楊,樹姿婆娑,草坡蔓延全程,蚊虻成群,卻不咬人。行程之初,湖上飛的多是湖鷗,到湖心植物帶出現,大群的鳥發出嘈雜的叫聲,種類繁多。除鷗鳥外,還有野鴨、波斑鴇、白鸛、蒼鷺、黑鸛、灰鶴、大天鵝等。這個百鳥群集的景觀,伴隨我們一個上午的行程,說明東道海子對鳥類的吸引力如同磁場一般。
這天下午,我沒有再在風光旖旎、鳥群啾鳴的湖畔流連,熱鬧過了,我需要安靜,理理思緒。于是我獨自走向營地北部的沙丘群,翻過幾座大的沙垅,周遭寂靜下來,除了偶爾傳來寂寥的鳥鳴,沒有其他聲響。陽光明媚,照耀著沙丘,純凈安詳。梭梭、紅柳、大蕓等植物疏朗而茁壯,紋絲不動。沙地上,鼠洞星布,螞蟻和小甲蟲在忙碌地穿行。一種美麗的小花讓我停步不舍,觀察良久,花為金黃色,不及黃豆大,一簇開幾朵,均勻而對稱,在荒裸的沙地上,發出金子一樣的亮色。這些金色小花,點亮了我的記憶,讓我想起了《瓦爾登湖》梭羅那些關于人與自然的論斷,他的“只有在荒野中才能保護這個世界”的著名觀點,影響了許多人的自然觀和生存觀,走向荒野不是走向原始和過去,荒野意味著前途和希望。他呼吁作家使用一種“黃褐色”的與土壤相接的語言,走向草地和曠野。在梭羅之后,涌現出“沙漠美學”創造者瑪麗·奧斯汀和她的《少雨的土地》,愛德華·艾比的《大漠孤行》,安妮·迪拉德的《汀克溪的朝圣者》。這些自然文學的代表作家,都不是荒野的匆匆過客和觀光客,他們用幾年、數十年的時間,細心觀察荒野的四時變幻,動植物的生長,觀察河湖,陽光,山脈,風暴,從中攝取滋潤人類心靈的營養。正是在沙漠中,艾比感到荒野的寂靜與現代社會的浮躁形成強烈的反差,感到人類許多無益的匆忙,他看到野性的沙漠對人類及其文化的重要性。“那種以摧毀僅存不多的野性的、原始的自然為代價的文明,實際上是切斷了文明與其根基的聯系,背叛了文明本身的基本原則。”
這就是我們所以要珍視沙漠、荒野的理由。它們是地球上獨特的風景,一片人們可以從中獲取人類及宇宙洞察力的特殊地帶,一片可以用以對抗狂妄行為的緩沖區域。
站在沙漠的高岡上,眺望沙海與湖,我有一種釋然后心曠神怡的心情。這次對東道海子的造訪讓我眼界大開,受益多多。
我喜歡這個地方,名不見經傳卻有著不可替代的吸引力。
哈薩克族歌手唐加勒克的歌唱得很對,我們都會變成灰燼,但即使成灰也要接近永恒的事物,比如海與湖。
正如愛德華·艾比在《大漠孤行》中所說,人有生有死,城市有起有落,文明有興有衰,唯有大地永存。